《左庵词话》札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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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词宜谐宜雅
   词贵音调铿锵，尤贵丰神蕴藉。不谐不可为词，不雅亦不可为词，固应曲子相公，方称通品。
   【案】曲子相公，宋孙光宪《北梦琐言》载“晋相和凝，少年时好为曲子词，布於汴洛。洎入相，专讬人收拾焚毁不暇。然相国厚重有德，终为艳词玷之。契丹入夷门，号为‘曲子相公’。”不谐不可为者岂只词乎？不雅不可为者，或当别论。雅在其意，非唯文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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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自度腔

   古词人制腔造谱，各调多自由创，固非洞晓音律不能。今人倘自制一调，世罔不笑其妄者。虽解音理，亦不过依样画胡卢耳。故近日倚声一事，仅以陶瀹灵性，寄兴牢骚。风雅场中，尚遑云协于歌喉，播诸弦管，自度腔所由罕也。

   【案】作曲自度，未尝不可，只今擅作曲者多不擅词，擅词者几不擅曲，又况诗词式微，故无擅者为此。若官方、网络、民间自度者，平仄组合而已，不足一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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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梅溪词

   史梅溪换巢鸾凤调，乃以妾为妻之作，玩其词意自见。亦可为词苑中作一典故。

   【案】鸾凤，新妇之喻也。换巢鸾凤，谓女子嫁得其所，有改嫁之意。“以妾为妻”，聊备一说。纳妾，无误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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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东坡词

   东坡哨遍词，运化归去来辞，非有大力量不能。此类后人不易学，亦不必学。强为之，万不能好。

   【案】的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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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词常用词

   词谱长短不下六百余调，同名异体者尚不与。而词家常用，不过一二百调。戚氏三叠，莺啼序四叠，乃最长之调。非层折多，波澜阔，未易相称。岂纤小家所敢弄笔。

   【案】词谱一千有余，及个人，常用不过二三十调，擅着多十调之内，故填词不必猎奇而广涉。长调百二十字以上，填者固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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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李白词

   李青莲菩萨蛮云：“平林漠漠烟如织。寒山一带伤心碧。暝色入高楼。有人楼上愁。玉阶空伫立。宿鸟归飞急。何处是归程。长亭更短亭。”忆秦娥云：“箫声咽。秦娥梦断秦楼月。秦楼月。年年柳色，灞陵伤别。乐游原上清秋节。咸阳古道音尘绝。音尘绝。西风残照，汉家陵阙。”二作为此调鼻祖，实亦千古绝唱。谪仙才固自不凡。

   【案】敦煌曲子词中菩萨蛮，或早于李白，据《湘山野录》，尚可证为李白所作。忆秦娥始见于《花间集》，未有说明，唐人李白集子未录，故争论颇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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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翻易安词

   易安词：“窗外芭蕉窗里人，分明叶上心头滴。”句久脍炙人口。或又云：“我自有愁眠未得，不关窗外种芭蕉。”已是翻却旧案。或又云：“愁多禁得雨潇潇，况又窗前窗后，密密种芭蕉。”是则翻而又翻矣。或更云：“斫尽芭蕉吹尽雨，看他还有愁如许。”执此类推，人果善用心思，自有翻空不穷之意。

   【案】易安“窗外”二句，较比东坡“墙里秋千墙外道，墙外行人，墙里佳人笑”三句，有说破之嫌。“我自”二句，尚有况味，当与易安词无关，或翻写易安同时代曾几“自为丰年喜无寐，不关窗外有芭蕉”诗。“愁多”三句，须观全词方可品读，惜不知出处；又，或亦与易安词无关，词意更似化自元张之翰“鬓毛禁得愁多少，落絮飞花又一年”诗。“斫尽”二句，当借宋胡仲弓芭蕉诗“近来怕听愁人雨，斫尽檐前三四丛”而来。左庵不考，尽归翻写易安词句，强为理论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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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王幼霞词

   临桂王幼霞侍御工词，翻刻名家词集多种。官内翰日，与同人唱和，有薇省联吟词。庚子，京师乱闻，侍御纠二三同志，杜门结词课自遣，必多悲愤苍凉之作。惜不获索读为憾。

   【案】王鹏运，字幼霞，又作幼遐、佑遐，号半塘老人、半僧、鹜翁、半塘僧鹜，广西临桂（今桂林）人。同治九年举人，官至礼科掌印给事中，曾反对李鸿章和议、支持康有为变法、弹劾荣禄。“晚清四大家（王鹏运、郑文焯、朱祖谋、况周颐）”之冠，开临桂词派先河，光大常州派词论，况周颐《蕙风词话》观点多源于其。有《半塘定稿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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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草堂诗余不可读

   草堂诗余所录，皆鄙俚，万不可读。舒白香词谱，虽仅百首，调多未备，然皆选佳作，足资规抚。不枉竹垞当年，向钱遵王家，巧偷得来。

   【案】《草堂诗余》，南宋何士信所辑词选，以宋词为主，兼收唐五代词，与《花间词》并称。舒梦兰，字香叔、白香，号天香居士，《白香词谱》编纂者。朱彝尊，字锡鬯，号竹垞、金风亭长、醧舫、小长芦钓师，浙江秀水（今嘉兴）人，清代文学家、词人。钱曾，字遵王，号也是翁、贯花道人、述古主人，虞山(今江苏常熟)人，清藏书家、版本学家。《绝妙好词》，南宋周密所辑断代词选，选南宋始自张孝祥，终于仇远词，清浙西词派视为典范。

   左庵此论，沿袭朱彝尊之说，颇为狭隘。盖草堂亦多佳作，绝妙亦不乏劣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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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词与诗无异

   词律中纥那曲、啰唝曲、生查子，皆五言绝句。塞姑、回波、舞马、三台，皆六言绝句。竹枝、小秦王、采莲子、杨柳枝、阿那曲、欸乃曲、清平调、瑞鹧鸪，皆七言绝句。与诗无异。乃古乐府可歌者，腔板与诗，要自不同。

   【案】腔板，乐调和节拍。词本由诗而来，为和乐曲而添字、减字、摊破等，故词有例尊律句一说。故又有由诗入词易，由词入诗难一说。故又有诗可入词，词不可入诗一说。至于腔板与诗，诗有声诗、徒诗之别，词有舞台、案头之异，可歌者未必合律，合律者未必可歌，不必强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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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玉田词

   玉田绮罗香，红叶煞句：“记阴阴绿遍江南，夜窗听暗雨。”与梅溪春雨词煞尾声，同一机轴。

   【案】史达祖绮罗香歇拍“记当日、门掩梨花，翦灯深夜语。”两者文字、意象相仿，意思、况味各异，不能简单等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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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稼轩词

   稼轩千年调词：“左手把青霓，右手挟明月。吾使丰隆前导，叫开阊阖。周游上下，径入寥天一。览元圃，万斛泉，千丈石。  钧天广乐，燕我瑶之席。帝饮予觞甚乐，赐汝苍璧。嶙峋突兀，正在一丘壑。余马怀，仆夫悲，下恍惚。”又粉蝶儿云：“昨日春如，十三女儿学绣。一枝枝、不教花瘦。甚无情、便下得，雨僝风僽。向园林，铺作地衣红绉。  而今春似，轻薄荡子难久。记前时、送春归后。把春波，都酿作，一江春酎。约清愁、杨柳岸连相候。”用笔如龙跳虎卧，不可羁勒，才情横溢，海天鼓浪。然以音律绳之，岂能细意熨贴。

   【案】案头文学，遵守格律，文字以流畅不拗口为原则，岂可用舞台文学之音律强求。清人多言音律，未见其人之作真能歌之，忌今人所谓吟诵者，亦照搬平上入去之音调，多不知以变音就情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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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白石词

   姜白石玉梅令，下阙：“公来领客，梅花能劝。花长好，愿公更健。便探春为酒，剪雪作新诗，拼一日、绕花千转。”词中寓祝寿意，写来却见语妙意新，与俗手固自不同。

   【案】姜词序曰“曰范村，梅开雪落，竹院深静，而石湖畏寒不出，故戏及之。”词曰“疏疏雪片，散入溪南苑，春寒锁、旧家亭馆。有玉梅几树，背立怨东风，高花未吐，暗香已远。  公来领略，梅花能劝，花长好、愿公更健。便揉春为酒，翦雪作新诗，拚一日、绕花千转。”左庵所论极是。又，赏析须观全篇，倘不看序，或不能知词全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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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李邴词

   李邴汉宫春咏梅，下阕云：“清浅小溪如练，问玉堂何似，茅舍疏篱。伤心故人去后，冷落新诗。微云淡月，对孤芳、分付他谁。空自赏、清香未减，风流不在人知。”此词为人所忌，仕途遂至蹭蹬。甚矣笔墨失检，乃易贾祸。

   【案】李邴，字汉老，号龙龛居士，济州任城人，崇宁五年进士，官至兵部侍郎。宋《渔隐丛话》《草堂诗余》《草堂词余》《独醒杂志》载晁冲之词，而宋《花庵词选》《全芳备祖》《梅苑》《乐府雅词》作李邴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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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李后主词

   李后主词：“烂嚼红绒，笑向檀郎唾。”李易安词：“倚门回首。却把青梅嗅。”汪懋麟词：“待他重与画眉时，细数郎轻薄。”皆酷肖小儿女情态。

   【案】汪懋麟，字季甪，号蛟门、十二砚斋主人、觉堂，江南扬州府江都县人师从宿儒王岩，康熙六年进士，官至刑部主事，“金台十子”之一，与汪楫合称“二汪”。摘句自《误佳期·闺怨》：“寒气暗侵帘幕，孤负芳春小约。庭梅开遍不归来，直恁心情恶。  独抱影儿眠，背看灯花落。待他重与画眉时，细数郎轻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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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八旗词人少

   金粟香来书，谓铁梅庵尚书曾辑八旗诗，成熙朝雅颂集。君曷不辑八旗词，以增盛事。蒙非不有此志，然国朝二百余年，八旗中词人，纳兰成德容若外，以词名者颇罕，搜辑殊非易易，非区区力量所能及也。

   【案】不知左庵何来此说。八旗词名家，自佟佳国维（即佟国维，孝懿仁皇后之父）始，先后有纳兰性德、曹寅（曹雪芹祖父）、董鄂·铁保（本姓觉罗，主编《熙朝雅颂集》）、伍尧·法式善（《四库全书》唯一蒙族编撰）、爱新觉罗·岳端、顾春（即顾太清，奕绘之妻）、裕瑚鲁·承龄等，此不一一，均在左庵之前，若郑文焯在左庵之后，可不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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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词有巧思

   余尝有句云：“柳阴稀处春星闪。”又云：“蝶也为花愁。偏他不白头。”自谓尚有巧思，愿以质之大雅，未审亦见许否。

   【案】柳阴句，颇为形象，诚见质巧。蝶也二句，只见其巧，未见其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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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冯延巳词

   冯延巳词：“风乍起，吹绉一池春水。”自是妙语。南唐后主曰：“干卿何事。”此语便觉含讥讽。

   【案】马令、陆游《南唐书》均载“元宗（李璟）尝戏延巳曰：‘吹皱一池春水，干卿何事?’延巳曰：‘未如陛下“小楼吹彻玉笙寒”。’元宗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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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词曲相近

   词曰诗余，曲曰词余，诗与词不同，词与曲境界亦难强合。然工诗者未必工词，工词者自可工曲，词曲之间，究相近也。

   【案】此论颇浅，盖想当然耳。周星《制曲枝语》云“诗降而词，词降而曲，名为愈趋愈下，实则愈趋愈难，何则？诗律宽而词律严，若曲，则倍严矣。”周星言曲“三难三易”，三难者“叶律一也，合韵二也，字句天然三也。”三易者“可用衬字衬语，一也；一折之中，韵可重押，二也；方言俚语皆可驱使，三也。”词虽有各谱，终究源自诗律，故多大同小异，不至相悖。而曲有南北之分，各自为政，焉能更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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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永言之义

   书曰：“诗言志，歌永言。”永者长言之不足，而又嗟叹之。若非音节抑扬抗坠，情意宛转缠绵，何由合永字之义。

   【案】《尚书·虞书·舜典》载虞舜云“诗言志，歌永言，声依永，律和声。”《礼记·乐记》云“言之不足，故长言之；长言之不足，故嗟叹之。” 郑玄注“长言之，引其声也。”《礼记·乐记》又云“故歌者上如抗，下如队。” 孙希旦集解引方悫曰：“抗，言声之发扬；队，言声之重浊。”队，后作“坠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