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失敘

四十岁后

      昔王充有云：“賢不賢，才也；遇不遇，時也。”若石樓薛步虔者，可謂用乖其時矣。
      夫虔之年少，混涵荒業，遞跡野田，微乎沉寂，惜無蒙師。故散流廢日，引繩牽牛，偶窺鄉達之屋，慕其書冊，屯邅自愧，未敢趨庭叩拜。家母每歎幼年之恨，曾外祖母宿懷陋見，偏愛諸舅，苛教孫女，雖世在新國，甚思學字，囿困家風，小學亦未肄業，今每語及，常有幽怨也。及虔舞勺時，母排眾議，孟遷縣中使求學。某年於集市購《易象圖說》一冊，蓋元儒張理所作。文白夾注，訛字屢出，乃盜版之書。開卷莫明其義，觀文莫測其言，而道之精微，文之雅訓，稍植本心。虔於義理象數之別，龜卜筮占之法，龍圖三變之說，皆自此出。數載而考入高中，委身小說，旁迷遊戲，嚮學之心遞減，今可見者，止手抄《論語》《莊子》《老子》及唐宋詩文三五百篇。獨學乏助，邪風頻擾，其難矣夫。此未逢名師者一也。
自忝觀乾坤，略知道術，迄於大學，凡五六年。又得宋栞大字本《孟子》，晨起諷誦，昏則筆抄。學書歐公，購法帖三冊，一冊裁剪小字，粘為書頁，日夕視讀。一冊臨摹所用，墨痕浸染，白紙翻涅。一冊藏之舍內也。凡課業之暇，穎出傾墨，幾無廢殆。學詩少陵，初製七律，幸遇嘉友明路，乃知平仄格律，聲韻典章。又喜清詩，購《兩當軒集》，小楷《綺懷十六首》十餘幅，嗚呼，全為損友所劫矣。壯心周覽，收諸我心，夜而檢為韻語，雖心摩手畫，難可寸進。又治印，得《雀衣》一鈐，蓋取晴雯之勇也。學水墨，追聲板橋，尤愛蘭竹。夫五六年間，始得憤啟，然所習皆無關專業矣。此未擇善業者二也。
     夫我國家肇創之基，唯舉“人民”二字。世歷五朝，愈近愈艱。宣曰窮達在命，非關聖心。故文脈上流，隔絕下民，上下爭利，教化之德，幾無興焉。虔離滇南，蛰居龍城，入唐槐詩社，與晉人賈躍年、周瑞紅遊。二公詩作，典雅厚重，文字綿長，獲益實多。丁酉夏，得解君贈《十三經註疏》五冊，書局據阮氏影印本。秋，耿君贈《四書道貫》，立夫先生之宏篇也。次年春，籌建衡庫書院。夫《管子》云：“衡庫者，天子之禮也。”尹注：“衡者，所以平輕重；庫者，所以藏寶物。”粵西曆戊戌六月十有八日，虔約鄭翠萍共建“衡庫讀書組”，期每日晨起六至七時共讀經典。初五十日講《文心雕龍》，蓋取諸四家，曰張立齋《文心雕龍註訂》，曰詹鍈《文心雕龍義證》，曰楊明照《文心雕龍校註拾遺》，曰王毓紅《言者我也》。張書參配《考異》，覈論精詳，下注深穩，考據祖述，辨析分明，虔甚欽敬。詹書囊概諸家，持中而論，屢糾范訛，其書於文心，可謂李善之於《文選》也，虔得書後，常枕入夢，不忍釋之。楊書釋解疑案，釐分甚偉，又積學廣厚，文心之外，似汪洋恣肆。王書專於辭氣多有闡發，故可資補三家之短也。不取范文瀾者，其書駁舛，無所擇取，沙金俱下，未可驟辨也。秋，讀書組諸同道貽《廿四史》，贈書之誼，壽同金石。冬，始講《尚書正義》，立宏願，誓二十有五年間通講十三經。同道牛君邀入隨社。越二年有二月《尚書正義》方終，休沐者唯年初一而已。其書八百四十有一頁，額批旁註，紅筆標著數十至數百字不一。又作《禹貢地理山川集釋》，參之《水經註檢證》《水經註疏》《漢書地理志彙釋》《讀史方輿紀要》諸書。又作《堯典天文釋》《龜卜筮占考》。又作《尚書說文考》，以楷篆二體全錄經文，唯馮德華女史畢功。德華，緬人也，虔之同窗，課國畫專業。姚君贈《詩經集校集註集評》，作筆記《詩經國風字釐》，以文字演變釋國風。楊君贈《楚辭要籍叢刊》二十種，默誦《離騷》。師顧堂贈《皇清經解》四冊，暗習公羊。梁君贈《清華簡》一冊，兼理殷周文字。其後繼之以《論語正義》，於“釘釘”錄之，音視頻皆有存。期年，虔罹金鹿之噩，身心俱滅，學道遂廢。又期年，書院於大疫中倒閉。又期年，晨讀停，讀書組封，永不增新。嗚呼，天之喪予也夫，憶昔嬰車懷掌，乃默記《文心》五十篇凡三萬八千四百二十有九字，全文可背，而今百不存一，是天之喪予也夫！此未逢天命者三也。
       虔既三者皆失，日昏昏而度，三年方醒。入物流，爭俗利，延至於今。

四十岁后

  三失叙
     昔王充有云：“贤不贤，才也；遇不遇，时也。”若石楼薛步虔者，可谓用乖其时矣。
     夫虔之年少，混涵荒业，递迹野田，微乎沉寂，惜无蒙师。故散流废日，引绳牵牛，偶窥乡达之屋，慕其书册，屯邅自愧，未敢趋庭叩拜。家母每歎幼年之恨，曾外祖母宿怀陋见，偏爱诸舅，苛教孙女，虽世在新国，甚思学字，囿困家风，小学亦未肄业，今每语及，常有幽怨也。及虔舞勺时，母排众议，孟迁县中使求学。某年于集市购《易象图说》一册，盖元儒张理所作。文白夹注，讹字屡出，乃盗版之书。开卷莫明其义，观文莫测其言，而道之精微，文之雅训，稍植本心。虔于义理象数之别，龟卜筮占之法，龙图三变之说，皆自此出。数载而考入高中，委身小说，旁迷游戏，嚮学之心递减，今可见者，止手抄《论语》《庄子》《老子》及唐宋诗文三五百篇。独学乏助，邪风频扰，其难矣夫。此未逢名师者一也。
自忝观乾坤，略知道术，迄于大学，凡五六年。又得宋栞大字本《孟子》，晨起讽诵，昏则笔抄。学书欧公，购法帖三册，一册裁剪小字，粘为书页，日夕视读。一册临摹所用，墨痕浸染，白纸翻涅。一册藏之舍内也。凡课业之暇，颖出倾墨，几无废殆。学诗少陵，初制七律，幸遇嘉友明路，乃知平仄格律，声韵典章。又喜清诗，购《两当轩集》，小楷《绮怀十六首》十馀幅，呜呼，全为损友所劫矣。壮心周览，收诸我心，夜而检为韵语，虽心摩手画，难可寸进。又治印，得《雀衣》一钤，盖取晴雯之勇也。学水墨，追声板桥，尤爱兰竹。夫五六年间，始得愤启，然所习皆无关专业矣。此未择善业者二也。
夫我国家肇创之基，唯举“人民”二字。世历五朝，愈近愈艰。宣曰穷达在命，非关圣心。故文脉上流，隔绝下民，上下争利，教化之德，几无兴焉。虔离滇南，蛰居龙城，入唐槐诗社，与晋人贾跃年、周瑞红游。二公诗作，典雅厚重，文字绵长，获益实多。丁酉夏，得解君赠《十三经注疏》五册，书局据阮氏影印本。秋，耿君赠《四书道贯》，立夫先生之宏篇也。次年春，筹建衡库书院。夫《管子》云：“衡库者，天子之礼也。”尹注：“衡者，所以平轻重；库者，所以藏宝物。”粤西曆戊戌六月十有八日，虔约郑翠萍共建“衡库读书组”，期每日晨起六至七时共读经典。初五十日讲《文心雕龙》，盖取诸四家，曰张立斋《文心雕龙注订》，曰詹鍈《文心雕龙义证》，曰杨明照《文心雕龙校注拾遗》，曰王毓红《言者我也》。张书参配《考异》，覈论精详，下注深稳，考据祖述，辨析分明，虔甚钦敬。詹书囊概诸家，持中而论，屡纠范讹，其书于文心，可谓李善之于《文选》也，虔得书后，常枕入梦，不忍释之。杨书释解疑案，釐分甚伟，又积学广厚，文心之外，似汪洋恣肆。王书专于辞气多有阐发，故可资补三家之短也。不取范文澜者，其书驳舛，无所择取，沙金俱下，未可骤辨也。秋，读书组诸同道贻《廿四史》，赠书之谊，寿同金石。冬，始讲《尚书正义》，立宏愿，誓二十有五年间通讲十三经。同道牛君邀入随社。越二年有二月《尚书正义》方终，休沐者唯年初一而已。其书八百四十有一页，额批旁注，红笔标著数十至数百字不一。又作《禹贡地理山川集释》，参之《水经注检证》《水经注疏》《汉书地理志彙释》《读史方舆纪要》诸书。又作《尧典天文释》《龟卜筮占考》。又作《尚书说文考》，以楷篆二体全录经文，唯冯德华女史毕功。德华，缅人也，虔之同窗，课国画专业。姚君赠《诗经集校集注集评》，作笔记《诗经国风字釐》，以文字演变释国风。杨君赠《楚辞要籍丛刊》二十种，默诵《离骚》。师顾堂赠《皇清经解》四册，暗习公羊。梁君赠《清华简》一册，兼理殷周文字。其后继之以《论语正义》，于“钉钉”录之，音视频皆有存。期年，虔罹金鹿之噩，身心俱灭，学道遂废。又期年，书院于大疫中倒闭。又期年，晨读停，读书组封，永不增新。呜呼，天之丧予也夫，忆昔婴车怀掌，乃默记《文心》五十篇凡三万八千四百二十有九字，全文可背，而今百不存一，是天之丧予也夫！此未逢天命者三也。
    虔既三者皆失，日昏昏而度，三年方醒。入物流，争俗利，延至于今。